瓶邪私存

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

 

【瓶邪】等等等等-6

第六章


因为最近收了好几批货,再加上年近岁末,一年的账本也得细看,该赏该罚都要权衡,所以我一直忙得焦头烂额,直到老爸打电话来提醒,才记得奶奶的生日快到了。自从爷爷过世之后,奶奶就一直住在郊区的祖屋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以前因为心还野着,觉得自己老被说不正经,和奶奶那种大家闺秀绝对是谈不上几句,所以几乎没有回去探望过。而这几年我又接手了家族的产业,要学的要做的堆得比山还高,更是让我完全抽不开身。现在想来,要真是被人问起来,都不知道会怎么说我这个至今无后的吴家嫡孙。

奶奶嫁给我爷爷的时候年纪似乎要比他小上一截,所以过了今年也才八十。正因为是八十大寿,所以我老爸就提议要给奶奶摆一场大寿宴,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随便敷衍。原以为奶奶会像以前那样拒绝,毕竟她性子喜静,一大群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吃吃喝喝肯定破了她的清静,但是破天荒的那天她居然很干脆地答应了,搞得老爸准备了一大堆说服她的理由却完全没有派上用场,回到家还对我老妈郁闷了很久,被老妈直骂笨。

老爸在电话里说得很清楚,他和二叔还有族里的一些长辈会把寿宴搞好,对我下的死命令就是必须准时到,还要准备好一份合奶奶心意的大礼,祝词什么的要事先想好不许临时胡说八道。我拿着手机是是是地点头如捣蒜,对老爸还把我当做以前那个不懂事的孩子而哭笑不得。那些哄得了人又搬得上台面的话,这几年我跟小花学了不少,现在即便是不打稿也达到了脱口而出的境界。虽说对自家奶奶不能用那种态度,但是说白了,我还是对奶奶怀着敬畏之情的,毕竟她作为一个大家闺秀能把爷爷那种土夫子收得服服帖帖,肯定是个厉害的角色。而且还有最难以启齿的一点就是,之前在巴乃砍霍老太的头时,我为了给自己壮胆,说要把她和爷爷葬在一起,虽然我最后没有做,但是现在想起来,胖子那时说得没错,我是连奶奶都出卖了的不肖子孙啊。如果不是为了给小花秀秀解围,我至于那么怂嘛,呸。

 

王盟原本是建议我从新进的那批货里选一样首饰送给奶奶的,按他的说法就是这些东西比钻石更恒久远永流传,拿出手绝对不丢人。但是我老觉得那些古董首饰带着死人的阴森寒气,拿来做寿礼实在是不吉利,所以直接驳回了。想起当时我在张家古楼拿出来的黑金匕首,虽然胖子叫我重新修整好拿来送给那个人,但是也因为这层心理障碍,那把匕首丢给王盟整好之后一直藏在我卧室抽屉深处,不见天日。或许更多的,只是我怕看到同样的黑金自己会胡思乱想吧。

思忖了半天,我找了以前给爷爷奶奶做过衣服的老裁缝,吩咐他用最好的杭州丝绸做了一身喜庆的衣裙,就当是贺礼送给奶奶。最后成品出来了,是一身剪裁得体的唐装,老裁缝给我解释上面的花纹图案有何寓意,但我也只是听得一知半解。王盟看着那身活像是过年新装的衣服,也忍不住说我是一个俗人,这份寿礼拿出去铁定被笑话。但是我也无所谓,俗人就俗人呗,反正奶奶这些年都已经达到了六根清净的境界,肯定不会稀罕那些带着铜臭味的玩意。

因为老爸要提前做好招待客人的准备,所以我们俩父子一直没机会见面,等到大寿那天我回到祖屋,拿出寿礼给老爸预先过目时,老爸狠狠地拍低了我的头,直骂我没点心思,怪不得到现在都处不了对象云云。我听着直翻白眼,但毕竟现在再去准备也来不及了,所以迫于无奈老爸也只能接受了。

寿宴的确摆得很盛大很隆重,原本我以为只是在祖屋那个院落里摆上十几桌,谁知道真正去到祠堂面对那排场,我惊讶得嘴巴都张得要脱臼了。也不能怪我,因为我之前也没心思去了解这次的寿宴到底会请多少人来,今天再问,才知道是本家人加上奶奶家的人,还有以前爷爷奶奶的旧识都会来。我被老爸指使去站门口招待客人,一个叔公看我见到远房亲戚就直犯迷糊,大骂吴家出了个笨孙子的同时一脸痛心地站在我旁边悄声告诉我这是什么叔伯婶姨,那是什么三姑六婆。倒是那些平日里和我有生意往来的行内人,看惯了我的冷面,现在看到我一脸喜庆地站在门口恭迎他们,脸部肌肉不知有多抽搐。

虽然解连环假扮三叔的事情在吴家长辈里是默许的事情,但是我总认为他们看到解家人肯定没啥好脸色,毕竟再怎么说解连环也不是安着什么好心肠。所以我觉得小花应该不在邀请之列,但是当我看到秀秀一脸坦然地对奶奶说自己是代替早就翘辫子的霍老太来祝多年不见现在也再也无法见的好姐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而奶奶又一脸悲恸地接受了这个祝福时,我就知道解连环做的事情对于奶奶而言只是个屁。这不,说曹操曹操到。

小花还是那身经典的粉衬衫加黑西装,只是他匆匆跑进来把手机塞进裤袋的时候我发现那手机居然是黑色的。他这人可真是迟到专业户,上次秀秀的婚宴就不说了,连我奶奶大寿都迟到,免不得落人口实,他一向很谨慎,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回事,看来作为青梅竹马我应该多关心他一下。

“奶奶,祝你寿比天高,福如海深。”小花直接走向已经入座的奶奶,蹲在她的身边说道。也亏得他长得一副好皮相,装乖巧也顺眼,不知是不是唱戏的原因,他说起好话听着像是浸了蜜糖,让人耳根子直发软,加上他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奶奶摸摸他的头,笑道:“你这孩子,迟到了还敢直接走过来!”

小花让身后的手下把一个礼盒递过来,一打开,我看见是一尊成色极好的玉佛,样子看起来没什么寒气,大概是专门打造的。我想起被我丢在屋里的那身衣裙,不得不自叹不如。“奶奶这些年都潜心佛学,所以我专门找了北京最好的玉石师傅打了这尊佛,希望奶奶喜欢吧。”奶奶一看就是对这礼物喜欢得紧,但还是刁难他:“大家都送礼,你这迟到的小鬼,罚你唱一段,如何?”

我听着没把拳头塞进嘴巴里,要一个家族的当家当众给人唱戏算什么样子,小花绝对不会答应的。我看到他一脸尴尬,心中不免无奈,看吧看吧,果然是这样。谁知他开口却是:“奶奶,我唱的是花鼓,稍能献丑的也是京剧和昆曲,至于越剧实在是不敢献丑啊。”“你师承二爷,自是什么都懂点,我都不嫌弃,你倒觉得我这老人家不够资格听你唱戏了?”连辈分都搬出来了,奶奶大有要刁难到底的架势。

我坐在旁边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正准备打圆场,谁知道小花站起身道:“那就来一段《五女拜寿》吧,如果唱坏了,奶奶可不许埋怨我坏了你今天的好兴致啊。”小花挑眉看了我一眼,便依依呀呀地唱了起来。

“牡丹竞放笑春风,喜满华堂寿烛红。白首齐眉庆偕老,五女争来拜寿翁。白玉如意献岳丈,如意吉祥祝寿长。接手谕/知有告老还乡意,愿奉养/如同孝敬亲爹娘。常言道/长婿当作半子靠,迎二老/安居姑苏寿而康。……”

奶奶听得连声称好,那些宾客能欣赏不能欣赏的都鼓起掌来,我木然地拍着手,顿时觉得自己其实压根就不是奶奶的孙子啊。

 

直到宾主尽欢,杯盘狼藉的时候,这场大龙凤才算是收了场。但是人一散我就被奶奶揪住了耳朵,抓着进了内堂面对面坐着,大有严刑拷问的态势。难怪她刚刚寿宴一直视我如空气,原来是心里有话,憋得慌。但是我这些年都没和奶奶正经说上几句,这下面对她直接发飙,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应对。

“小邪,都和你二叔闹什么别扭?”奶奶瞪了我半天,终于开口,才发现原来是这挺事。我挠了挠头,半天没想出一个好点的说法,只好尴尬地沉默着。

“你妈也和我抱怨过,说你总是一个人,没个伴在身边,形单只影的,看着她就难过。”奶奶叹了口气,“我知道孩子大了管不住,那死鬼要那两孩子没妻没子我也就算了,但是到你还没个尽头,这都算是什么事?!”又来了又来了,有完没完啊。虽然我真的很想说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了,但是面对奶奶,我还是没那个胆量。

“就没一个姑娘看得上眼么?”奶奶知道我的倔脾气,我不想说的话没有人可以逼我说一句,所以还是耐着性子问我。我摇了摇头,但是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事。我总不能说我现在对任何女人都提不起枪吧。当然,这话绝对不意味着我对男人就提得起。只是现在想想,都提不起似乎已经悲剧到极点了,我还是不要刺激老人家比较好。

“你……你这混账东西!是要我这把老骨头去跪一下吴家列祖列宗吗?”奶奶说着就要出去,“我对不住他们,一是没坚持让那两孩子娶亲,给你生点堂兄弟姐妹,让你不至于现在出了事都没人商量分担,还要你背上那么大的压力;二是没管好你,前些年放任你跟着那不孝子到处跑,搞得你现在半只脚踩进那趟浑水里,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我连忙拉着奶奶,怎么刚刚在寿宴里那么开心呢,一说到我就成了这般急火攻心了呢。我扶着她坐到椅子上,不断地说:“我不孤单,我一点都不孤单,我有你有老爸老妈有二叔有王盟有小花……我真的无所谓的我一个人真的很好……奶奶这么多年不都是一个人吗我真的很好我不需要任何人……”我抱着奶奶的腰,像小孩一样,这是我从长大后从来没有过的和奶奶的近距离接触。我碎碎地念叨着,宴席里喝了不少酒,那后劲一下子涌上来,整个人一下子迷迷瞪瞪的。我闻到奶奶身上有种淡淡的肥皂香,觉得自己渐渐有点语无伦次,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被鼻水呛得还是怎么的,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我使劲吸鼻涕,那样子别提有多狼狈。但是我还是紧紧地抱着奶奶,大概是我很少和奶奶这样认认真真地谈论一个问题,所以小时候憋着的撒娇劲一下子就冒出来了,想着真是丢人。

以前爷爷总说奶奶是个善解人意的人,所以此刻我特别想告诉她我心里的感受。这些日子我自己想了很多,甚至有很多我还想不明白,但是我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倾诉的对象,更别提能找个人来给我指一条出路。我就像是绕进了一个死迷宫里面,无论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完全看不到一丝生机。我潜意识地觉得我无论和谁说,他们都不可能理解我内心的那种感受。

奶奶抬手摸摸我的头,她的动作带动手腕上的镯子叮叮当当地响。“我知道你很寂寞,”我听着就要坐起来反驳,她拍着我的背不许我起来,继续道,“寂寞跟相思是一样的,都是病,害了就难好。”我觉得嗓子堵得慌,抓着她背后的衣服的手又紧了紧。

“你不是不想好,只是他们都不是你的药。”奶奶摸了摸我因为激动而通红的耳朵,“药不可以乱吃,但是病急也要乱投医啊。要珍惜身边人。”

我摇着头坐起来,让脑袋清醒一点,小声道:“我不需要。”

“有时候,寂寞比时间更容易破坏一些人们以为可以天长地久的东西。”奶奶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所以,终有一天,你会输给寂寞,而非时间。”

我觉得我的脑袋在那一瞬间几乎要裂开,血液因为短短一句话而沸腾叫嚣。我猛地站起来,死死地瞪着奶奶平静的脸。如果她不是生了我爸的女人,我真的很想吼一句他妈的你全是胡说八道。但是显然,我不能。所以我逃跑了,是的,很逊地,跑了。

我飞快地冲出去,我觉得只有外面的冷风才能让我冷静一点。我觉得似乎撞到了一个人,但是我已经顾不上说一句抱歉,脑袋里的神经每一根都绷得几乎要断裂,在这一刻我已经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我跑得很快,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脸被深冬的寒风冻得僵硬生疼。我觉得一直隐没在心底的那只野兽已经挣脱了我的抑制,此刻正追在我身后流着哈喇子要把我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我跑到一个鱼塘边上,及时刹住车,差点就没掉到水里面。我看着因为我的脚步而扬起沙尘的地面,捡起地上的石块,发泄般砸向平静的水面,宁静的夜晚因为我这个暴躁的人而掀起阵阵波浪。

以前曾经看过一部很狗血的偶像剧,剧情无非就是男主角的女友耐不住空闺寂寞红杏出墙,最后男主角放弃了她找到了一直默默守候自己的纯真的正牌女主。但是这样的剧情里,有一句台词我曾经很赞同。不是时间,不是距离,是寂寞,最伤人。

我想当时的我一定没想到若干年之后这句话会被人用在自己身上。在奶奶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也许有很多很多人都曾经想过跟我说这句话,但是他们都只是看着我,不敢把我从那个人设下的陷阱里拉出来。我想我在他们眼中肯定蠢透了。

一开始我想不出任何理由,为什么我会那么轻易地认为自己必须和他玩这个浪费青春的游戏。其实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没有二叔的手腕,没有三叔的魄力,没有小花的才能,如果不是因为和那个人纠缠不清我觉得我压根就不可能走到现在这一步。所以当那个人说要我等十年的时候,我一开始因为他说要离开而慌张的心有了一丝被安抚了的感觉。那时候我还想不清楚为什么我会被那么无稽的约定所约束着,但是现在想着,大概是我害怕一个人去面对没有了他们的世界,想找一个可以支撑自己走下去的理由。

我不是没有觉得寂寞过,原本的我是那么爱热闹的一个人。但是如今每个夜晚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宽大的床空落落的,床单似乎怎么睡都沾染不了一丝温度。闭上眼睛只听见浴室滴滴答答的水声,一下一下的,似乎要穿透我自以为坚如磐石的意志。我睁着眼清醒,闭着眼更清醒,提心吊胆着,生怕自己和那个人一样患了失忆症,一朝醒来便前事尽忘。这样的我,大概任何人看着都会觉得是个可怜的傻瓜吧。

那个人临走前曾经说我是他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当时我只觉得抬举。但是当我发现自己每天早上都要看着镜柜里的拼图出神半刻钟时,我知道,联系永远都是双向的。我很想告诉他,你也是支撑我在这个世界继续走下去的人。这句话如果我当时即刻便想明白了,是不是就可以把他留住,我真的不知道。因为当我想明白的时候,我已经一个人站在这个世界上一个本不该属于我的位置,孤军奋战,即使精疲力竭。

所以当今天晚上奶奶点破了所有人都不敢和我说的话,我只有一种感觉,崩溃,洪水决堤一样的崩溃。我觉得我一直的坚持都被别人怀疑且否定了,就单凭他们毫无根据的揣测。

我站在鱼塘边愣愣地出神,我知道自己站得太近了,泥块在我的脚下一点点地破碎滚进水里,但我也不想动。直到一阵外力突然把我向后扯,我重重地摔在泥土地上,屁股疼得很。

“你想干什么?”我听到背后的人出奇愤怒的声音,他似乎是跑着过来的,所以喘气的力度大得透过抱着我的双臂直直地传达给我。他清瘦的手臂蓄满了力量,几乎要把我活活勒死。

我没有说话,我觉得很搞笑,难道小花以为我要自杀吗?地很脏,我觉得很不舒服,但是既然都脏了,就坐着吧,我也懒得起来了。但小花却先我一步起来了,他走到我面前,平日里总是带着玩味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怒火。他揪着我衣领把我提起来,我没有反抗。哈哈,来吧来吧,狠狠地揍我吧,揍得我见血了说不定我就能从那个人的陷阱里逃出来了,做回一个在你们眼中正常幸福的吴邪。

我能感觉到小花提着我衣领的手都在颤抖。他瞪着我,声音是和今天寿宴上截然不同的低沉:“你想等到什么时候?那个人即使不老,但是在那种环境里,你觉得他能活下去吗?”

我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血腥的味道。打我啊,他妈的说那么多屁话做什么,直接一拳打在我脑壳上说不定就会失忆了然后什么狗屁潦草的约定都忘了,我不就能变回你们想要的吴邪了么?

“他死了,难道你就想和他一起殉……”我潜意识知道他要说什么,大脑还没发出指令,手已经动作了。我竟然挣脱了小花的束缚,直直朝他面门就是一拳。他狼狈地跌坐在地上,鼻子一下就出血了。

“你他娘的给我闭嘴!你他妈的你们都胡说八道!”我歇斯底里地吼着,走过去就要提起他继续扬拳,但是却被赶来的人拉住了。

吴邪,干得好,他妈的他们都是胡说八道,他们说的都是狗屎。

我只是想等等你,为什么所有人都扯着我走,还跟我说你已经走了。

我挣开拖着我的人,掉头就走。乡下的夜晚很黑,路灯很少,而且还闪闪烁烁的,尽管星星比城里大得多亮得多,但我还是连路都看不真切。我不知道我应该去哪里,今晚本来我应该在祖屋睡一觉就什么都过去了,但是现在我的拳头疼得很厉害,我猜大概是肿起来了,不过我现在没办法看清楚。我只能自己握着自己的手一条路走到底。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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